云父云母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当即拉下脸训斥云鹏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搞得好像爹娘故意要害她似的！”
“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可不是你二姐！你忘了，你二姐之前是个什么性子，再乖巧不过的，现在呢？她都不是咱们家人了，你还管她？”
“就是她身上带着晦气，才害你病了这么一场！我要不把她远远打发出去，以后她隔三差五回来作妖怎么办？我们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出了事，你让爹娘怎么活啊！”
云鹏程对村里的水鬼上身流言并不大信，但，二姐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也是真事，近来他一直不去深思这个问题，如今被爹娘直接捅破，便有些不知所措。
“可，可卫大哥怎么办？”
卫城提亲下聘那日，他身上还没力气，在屋里躺着，却也能透过窗缝看到卫城在院子里干活，以及二姐忙碌的情景，安静祥和，有着一种他描述不出来的好。
云鹏程心里也有欢喜的姑娘，便不愿破坏这种美好。
“他？”
云母撇撇嘴，“你当他是好人？一把年纪了也不肯娶媳妇，指不定以前在哪舞刀弄枪，犯了官司才躲到咱们这小地方的。要不是他先坏了巧儿名节，也不会把人许给他。他要闹到公堂，也是他先不占理！”
云鹏程脑子一片混乱，又听他爹开始劝。
“你也别以为我们是贪图那些钱！爹娘都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能吃多少、喝多少？将来还不都是给你的？”
“再说了，给江家做妾也不算委屈她。那可是能上宗谱的贵妾，正经偏房，不一样的……”
“江家老爷生了病，她嫁过去要是能把人冲好，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嘛！”
云鹏程本就耳根子软，这么一通连哄带劝下来，除了点头答应保守秘密之外，别无选择。
等到江家来人，偷偷摸摸找云父说事时，他便沉默着走开，假装没听到，仿佛这样就没事发生。
傍晚回家，远远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
是二姐的手艺，还更精进了。
云鹏程心头酸涩，进门时，连一声“二姐”都不敢喊，只默默进去洗手，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饭后，云巧照旧被打发去洗碗。
云鹏程提了热水进屋擦身，出来倒水时，犹豫着看向云巧。
“二姐，你，你是真想嫁给卫猎户吗？那个，江家……”
云巧惊讶抬头，看向这个平时鲜少有深层次交流的小弟，清澈的眼底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淡淡的郁色。
大概是最近家里事多，闹得慌，又大病初愈导致的吧。
她这般想着，淡淡道：“卫猎户人品好，我嫁给他，不好过给人做妾么？”
云鹏程还要说话，就被远远看见这一幕的云母出来打断。
“儿啊，你病才刚好，可不能吹冷风。快进屋躲被窝里，娘给你炖了好东西，润肺止咳的，回头你吃了再睡。”
她连拉带拽，将云鹏程弄进屋里，难得换上严肃表情，压低声音警告。
“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钱不钱的先不说，要是惹怒了江家，人家财大气粗的，到时咱们一家人都没好果子吃！”
顿了顿，又笑起来：“你不是喜欢邻村那个刘小花吗，等聘金到手了，娘就给你提亲去！刘家狗眼看人低，从前瞧不上咱家，等咱住进城里的大宅子，不怕他们还拿乔！”
云鹏程扯了扯嘴角，明明是从前一想起就会忍不住傻笑的漂亮姑娘，此刻却没法让他心跳快一瞬，只闷闷低头。
“知道了，娘。”
不多时，云母从厨房端了热气腾腾的杏仁银耳莲子羹出来，送进东屋，一番嘘寒问暖，再转进堂屋，招呼着云父出来趁热吃掉。
狭小的西屋里，云巧默默坐在灯下绣盖头，对外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今晚这汤的原材料全是前天卫城聘礼里送过来的，她却懒得凑上去分一杯羹。
就当是今生养育之恩的买断财吧。
跟云母斤斤计较这点东西实在没意义，还不如抓紧时间多做点针线活计换钱。
云巧打了呵欠，正准备换线，房门突然被“叩叩”敲响。
“怎么了？”
开门一看，居然是端着碗的云母。
“娘，你这是——”
云巧有些不敢置信，视线落到碗里，发现只有半碗，而且看不到完整的汤料，只有碎得看不清的末末，瞬间了然。
“好歹也是你未来夫婿送的东西，总不能一家子都吃了，偏落下你一个！”
云母语气嘲讽，“免得哪天你这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又不满意了，出去嚷嚷着说我们做爹娘的苛待你！”冷着脸把碗塞过来，转身就走。
云巧捧着已经不剩多少热气的汤羹，看着门外的黑夜发了会呆，忽然笑起来。
果然不出意料啊。
早在多年前，她就该看清楚这对爹娘的凉薄本性了，不是吗？
也没什么可失望的。
汤羹很甜。
大抵是卫城聘礼置办得太齐全，连糖都送了足足二斤，云母出手难得大方。可不知为何，吃着隐约有些发苦，待要细细去回味又察觉不到了。
大抵是心境所致？
云巧按了按太阳穴，叹着气去漱口洗碗，回来睡下。
本以为会是又一个难眠之夜，没想到，刚沾上枕头不久就有睡意袭来，浓重如同雾气，快速将她卷没。
意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她心头警铃大作，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已太迟！
西屋里，云巧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规律，再无其他动静。
“睡过去没？”
“睡熟了。江家的说了，那药起效很快的，就两炷香的事，这都快半个时辰了。”
“隔壁几家都熄灯了，他爹，你快把她扛起来送到村西去。江家的马车估计在那边等着了，别耽误了时辰。”
院中。
云父探头出去，左右看看，尤其盯着赵家听了会动静，确定都睡下了，才裹着棉袄推门进了西屋，将在药物作用下睡死过去的云巧一把扛上肩头，悄无声息往外走。
为防万一，云母只来得及叮嘱云鹏程在家看好门户，别多嘴，就匆匆跟上丈夫。
与此同时，距离桐花村几里外的寂寂夜色中，卫城正骑着老马朝这边赶。
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鼓鼓囊囊的物事，一想到云巧戴上自己亲手打磨的簪子的模样，就忍不住咧开嘴，无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