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夜被骂了傻子也不怎么生气。
兴许是夜色太浓，能让人本能地放松警惕，许多压在心里的话就也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
“我欠他的，”裴夜声音平静无波，“他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沈鸾：“……”
沈鸾无话可说。
上一世，裴夜就为了萧城藏着自己的身世，不管萧城怎么打压始终忠心不改。
这一世，她替他揭开这层身份。可他即便顶着三皇子的名，也仍旧对萧城言听计从。
这让沈鸾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裴夜文治武功，皆在萧城之上。有他从旁辅佐，自己想要对付萧城将会难上加难。
沈鸾对萧城无话可说，想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裴夜。
裴夜见她看自己，不知为何，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本能的戒备：“你要做什么？”
沈鸾却突然一笑，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对你做什么？”
她回身在裴夜面前蹲下，伸手去够裴夜的双腿。
裴夜猛然一惊，立刻就要往后缩腿。
“别动！”沈鸾呵斥一声，按着裴夜的腿用了点力。
裴夜僵在原地，没动了。
沈鸾伸手脱了裴夜的鞋袜，借着月色低头一看，那双脚上果然已经磨得起了水泡，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血肉。
裴夜太过震惊，一时间竟然忘了将自己的腿收回来。
沈鸾……龙虎山的大小姐，竟然捧着自己的脚？
下一瞬，就觉得脚上一阵刺痛。裴夜回过神来，便见沈鸾手里拿着药瓶，正将药粉往他脚上撒。
“你继续跟着太子车架走，等到了京城，你这双脚也就废了。”
沈鸾给他上好药穿好鞋袜，将剩下的药往裴夜怀里一扔，说：“你要是觉得欠他的要用这双脚来偿还，那你就继续。不过，就是可怜了你母亲，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却要眼看着他成为一个残疾人。”
沈鸾说完这话，也不管裴夜是什么脸色，抬脚走了。
这次，再没回头。
裴夜手里捏着那药瓶，盯着自己的双脚发了会儿呆。
从小到大，除了他娘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关心过他。甚至，为他做这样的事情。
他行走一天，双脚不可避免的会有些味道，怕是寻常夫妻间也做不到这样，可沈鸾却能做得面不改色。
他缓缓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瓶，呢喃地念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像自从认识沈鸾以来，他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利用我的是你，算计我的是你……可救我的是你，对我好的也是你。
他看不懂沈鸾。
而沈鸾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就见秋叶正鬼鬼祟祟地往营帐里钻。
沈鸾眯了眯眼，问：“你在做什么？”
秋叶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看着沈鸾：“小姐你还没休息吗？”
“马车一停下你就不见了踪影，去哪儿了？”沈鸾盯着秋叶问。
秋叶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支支吾吾半晌，最后才低声说了句：“我、我想去看看太子那边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过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子金尊玉贵，如今行路艰辛，身边也没个女子伺候，我这才、这才想着能去帮帮忙。”
沈鸾定定地看了秋叶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说：“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秋叶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小姐你不生气吗？”
沈鸾：“我为什么要生气？”
秋叶见她神色当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两步拉着沈鸾进了营帐，说：“今日太子见到我，还向我问起小姐呢。太子殿下有情有义，对小姐更是十分用心。”
沈鸾心头冷笑，用心没体会到，恶心倒是真的。
一夜无话。
第二日，沈鸾坐在马车上推开窗户往外看，就见裴夜已经骑了马跟随太子车驾左右。
看来，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作用的。
比起给萧城当狗，在裴夜心里，还是他的母亲更为重要。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第五天到达京城。
太子萧城车驾直接入了皇宫，裴夜则带着沈鸾等人去早已准备好的地方安置。
皇帝对龙虎山算是重视，早在他们入京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府邸。
府邸就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之上，占地面积很广，门头更是气派。
大门之上，匾额高挂，上书’护龙府‘三个大字，是皇帝亲手书写。
如此隆恩，可说是给足了沈鸿面子。
马车在护龙府大门口停下，沈鸾推开门跳下马车，一眼看见这地方，人就不受控制的倒退几步，后背直接撞在了站在她身后的裴夜身上。
裴夜下意识的身后扶了人一把，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了？”
沈鸾：“……”
沈鸾说不出话来。
她双眼赤红，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裴夜很快察觉到她的异常。
他绕到沈鸾前面，双手扣着沈鸾肩膀让她站稳，沉声喊：“沈鸾，你怎么了？沈鸾，醒醒，沈鸾！”
沈鸾有些恍惚的抬头，视线从裴夜的肩膀穿过，落在他身后的大门之上。
她做梦都没想到，皇帝赐给他们的护龙府，会是上一世的沈府。
上一世，她跨过门槛一脚踩进血泊，抬眼就看见自己父兄的尸体被悬于廊下……时隔一世，再回到这里，当初那刻骨铭心的画面似乎重现，刺得沈鸾双眼剧痛。
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的她都不知道。
直到一人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喊：“沈鸾，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快醒醒……”
一字一句，终于将她从上一世的惨痛中拉了出来。
沈鸾缓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竟是裴夜。
她靠在裴夜怀里，缓过一口气来，才开口，轻声唤他的名字：“裴夜。”
裴夜嗯了一声，问：“好了吗？”
沈鸾说：“我没有力气了，站不住，走不了。”
裴夜：“……”
沈鸾闭着眼不去看，将自己藏于裴夜怀中，只求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