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望春园的头筹，就是她当年在戏班的小师叔。浅浅叫他师叔，其实也就比她大七八岁，不过因为和他们班子搭伙唱戏，与班主的辈分齐平。

班主很凶，总是打她，小师叔却从来不会打他手下的小戏子。很多时候，他都不像个戏子，也没有江湖儿女的匪气，而是和夜玄璟一样，说一口长安官话，细皮嫩肉的，写出来的字又小又漂亮，像画画似的。

比夜玄璟还斯文，斯文多了。

当年小师叔早一步离开，辗转到了望春园，浅浅逃出来之后曾一度无处可去，有一段日子便是被他收留。

因为要照顾翠翘，她不大有时间排戏，小师叔便做中人，把她举荐去了筵席上供唱。

也是在那里，她认得了夜玄璟。

如今夜玄璟要走了，她也要恢复自由身，自然应当去亲自告诉他。

然而等浅浅袖着一盒金叶子到了后台，却发现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小师叔正在那里发脾气，见了浅浅，先是一愣，又笑了，把手中细长的烟杆点着她道：“浅娘来得正好，就是你了，快上妆，待会和我唱出《白蛇传》。”

“哈？”

小师叔是唱青衣的，还没匀脸，天青靳丝薄绸长衫外披着蓬蓬的白狐裘，却仍能看出双肩薄瘦；乌缎似的头发挽到一侧，更衬出他那修长的颈子，下颏削尖，秀美的长眼睛里汪着湖水，大约是西湖，足以“沉鱼落雁”。

雌雄莫辨的好颜色。

他抬了抬下颏，两个小戏子便不由分说把浅浅拉到镜子前，按在椅子上。

“小、小师叔，你这是要干什么——”

浅浅莫名其妙被抓了壮丁，当然不干，小师叔缓缓吐了一口白烟，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可出了贼了。”

他匆匆说了一番，浅浅才明白，原来是唱小青的那个小旦被人下了药，嗓子哑了上不了场，一时又查不出是谁干的。为了不让罪魁祸首得逞，索性让她这个外人顶上。

浅浅怪不好意思的：“罢了，小师叔，我两年没练了，没得砸了您的场子。”

小师叔放下象牙烟杆，撑着椅背，低头笑道：“别人这么说就罢了，浅娘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上回看你教瑞娘翻跟头，自己一口气翻了二十八个，你扪心自问，还敢说应付不来小青么。”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温柔中却别有压迫之感，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夜玄璟也让人看不懂，浅浅不怕夜玄璟，却有点怕他。

救场如救火，何况小师叔是恩人，她也不便再推辞，匆匆洗了脸，一面勾脸一面顺戏词，甚至都忘了自己到底干什么来的。

倒是小师叔交代完了也不走，还亲自拿白瓷瓯给她调胭脂油彩，静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道：“此去长安，你要小心。”

长安，什么长安？浅浅茫然抬头看他，小师叔微笑：“魏王南下，你这金屋里藏的娇，还不跟着去吗？”

“我才不去！”浅浅下意识地反驳，思及小师叔并不知道他们实际的关系，只得又装出哀怨的样子：“殿下他呀，早就厌腻我啦，他那名声，小师叔还没听过吗，长安不知多少美娇娘等着他，他才不想把我带回去呢。昨天他就和我说了，要打发我走来着。我都想好了，等他一走就开个小酒铺子。地方我都看上了，就在南大街，炸油糕那家对过。到时师叔可别忘了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