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起四座。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苏姨娘如临大敌道：“不行，你还未及弱冠，哪里应付得了朝廷上的事情？！”
裴玉道：“时不我待，皇储之争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阿姐处境艰难，我是裴家唯一的‘男丁’，是到了我撑起门楣的时候了。”
大夫人思索几息，扶上她的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说：“此事回头再说，你现在要紧的是身子。”
裴玉眼神幽微，兹事体大，的确不是口头说一说就能定下来的，需要细细策谋。
朝堂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她冷静下来，道：“赶回来的路上，跟逍遥王的马车相撞，胳膊也是那时摔伤的。母亲派人递消息给御史台，参他一状，也好将我中毒之事掩盖过去。”
逍遥王墨麟是长公主的独子。
当年长公主在宫变时力排众议，将圣上扶上皇位，二十多年来荣宠不衰，墨麟身为圣上的外甥也颇得圣上宠信。
说实话，若无必要，她不想跟这人扯上关系。
可此番在家休养，总要有正当理由，不能说中毒之事，只好把事端引到逍遥王头上。
大夫人轻声道：“我明白，剩下的事交给我，别操心这么多事情了。”
裴玉松口气，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身上的毒还未解完，她此时头晕目眩，便闭着眼睛躺了回去。
大夫人为她掖了掖被子，而后站起身，把满脸忧愁不悦的苏姨娘带走了。
偌大的房间就彻底空荡起来。
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滴在她跳动的心头。
这样平静的夜晚不多了。
想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获得一席之地，就要步步为营。
一副棋局在无形中展开。
裴玉的身子足足养了近一个月才好。
重回国子监那天，她去了个大早，一些同窗过来嘘寒问暖，被她简单敷衍过去。
忠义侯世子萧行之凑过来道：“你这胳膊好些没？”
说着就掂起她的胳膊来瞧。
这家伙一介纨绔，平日最是个不着调的，不知怎么想的，偏偏爱往裴玉身边凑。
上次口无遮拦调侃裴玉胞妹的，就是此人。
裴玉皱着眉头，嫌弃地拍开萧行之的手，说：“去。”
萧行之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过了一会儿，他又闲不住，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道：“裴玉，你看过逍遥王长什么样吗？”
萧行之祖上尚过郡主，才得封爵位，后来逐渐没落，迁到了江南。
这一辈又由皇商起复，搬回京城也就不到一年时间，是以还没见过逍遥王的庐山真面目。
裴玉想到自己往逍遥王脸上打得那一拳，把人得罪得透透的，心里就是一阵烦闷。
她不欲跟萧行之说那么多，便磨着墨，敷衍道：“并无。”
萧行之笑嘻嘻地说：“市井传言逍遥王嚣张跋扈，面如恶煞，可惜你没见到，不然也能告诉我这传言真假。”
裴玉刚想呵斥他别乱说话，门外就传来大儒的声音：“老朽见过逍遥王。”
她一惊，什么时候来的？
真想给嘴碎的萧行之一拳，转眼一看，这家伙已经僵住。
墨麟抬步进来，背后天光散射，他一身绯色织锦大袖氅，金腰带玉佩环。
俊美的脸上勾着一抹冷笑，黑眸中蕴藏着锐利，谁看到谁胆寒。
摆手示意其他人免礼，大家在原地默默垂手，大气都不敢出。
裴玉拉着脸色刷白的萧行之跪下行礼：“卑下镇国公府裴玉，见过逍遥王。”
萧行之两股战战，所幸没失了体统，忙跟着说：“卑下忠义侯府萧行之，见过逍遥王。”
墨麟走上前来，缓缓说道：“裴玉，萧行之。”
声音依然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讯感，让裴玉忍不住想到那场清冷的雨水。
“起吧。”
裴玉及时拉住萧行之要起身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跪着。
果然，墨麟挑了挑眉，看她一眼。
有侍从为墨麟搬来凳子，他顺势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
“还请萧世子抬起头来，看看本王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生毛带角，面如恶煞。”
这可是在京都横行多年，无人敢惹的霸王！
萧行之冷汗涔涔，竟是连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卑下，卑下……”
裴玉气他无用，只好道：“卑下无状，还请王爷降罪。”
墨麟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打定主意要找茬，道：“既然萧世子不敢说，那便请裴世子抬头看一看本王。”
裴玉无奈，这人睚眦必报，想必是在报复她打的那一拳，还有往御史台递话一事。
只好硬着头皮抬头。
眼前的人剑眉斜飞，棱角分明，多情的桃花眼不经意间流露出寒芒，戏谑的笑给他平添一些不羁，通体凌人盛气是在权势中浸润出来的。
裴玉不禁晃神，世人对他“纨绔不羁”的评价只是表象，此人绝不简单。
“怎么，莫非本王貌丑，吓到了裴世子不成？”
墨麟冷冷的话中尽是锋芒。
若他都貌丑，天下恐怕没好看的人了。
裴玉迅速回神，听了这话心里拔凉，道：“王爷恕罪，概因王爷如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卑下一时迷了眼。”
墨麟眼神幽微，上下打量着裴玉。
明知裴玉不是真心夸他，却迫于形势低头，多少让他心里舒畅了点儿。
但账还是要算的。
一个月前，裴玉往他嘴角打的那一拳可不算轻，他惦记到现在。
墨麟对裴玉道：“听大儒说，裴世子饱读诗书，尤其对刑律见解颇深，本王想问一问裴世子，冒犯皇族，该当何罪？”
裴玉抿唇，心知这人是打定主意来报复了。
一旁萧行之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了，求助似的看了她一眼。
裴玉虽跪在那里，身姿依然挺拔，如一支折不断、掰不弯的青竹。
墨麟对裴玉不爽到了极点。
这小白脸也太无耻。
当时两家马车速度都很快，根本说不清是谁撞了谁。
只不过他的骈驾乃是御造，坚不可摧，才把裴玉从车里撞了出来。
他难得同情心泛滥一回，去帮她看伤，却被裴玉打了一拳，还被吐了一身血。
后来虽然印证了裴玉的确跟五皇子之事无关，但裴玉耽误了他进宫是确确实实的。
他看在裴玉受伤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
不成想裴玉蹬鼻子上脸，在背后捅他一刀。
这段时日，御史台没少在圣上面前告他的状，要说裴玉没掺和其中，他是万万不信的。
裴玉缓缓吐出一口气，正声道：“回王爷，根据大禹国律，藐视皇族，轻者黥字，重者……”
薄唇开合，她缓缓说出了令萧行之胆颤的两个字——
“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