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越想越欢喜，忙不迭到了上房，看守的小厮却说夜玄璟一晚上都在外书房。

她只好走到一旁，倚在穿廊的阑干上等他。

今晚下了入秋的头一场雨。

西北的秋雨，湿而不润，只薄薄打湿了青瓦的房檐。浅浅望着夜下的穿廊，从假山引来，又从月洞门出去，百转千回，仿佛一条银龙，在疏疏的花木里时隐时现。银蓝的月光漫进来，丝丝缕缕的冷里白雾轻轻，像行人呼出的哈气，寂静又匆匆。

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可每一次望见，都只觉得是异乡。

她和夜玄璟呢，也是一样。

做了他两年的宠妾，倒比陌生人还不如。

夤夜，夜玄璟总算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三分薄醉，浅浅离得老远就听见有人说着：“快，快来扶着！殿下小心。”又看见桂花树后灯影绰绰。

她赶紧溜到小径旁，在他要走过来的时候迎头跪下，说道：“殿下大喜——”

夜玄璟很快经过她，理也不理，只有织锦袍角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好多人看着呢，浅浅正噎气，夜玄璟却又停住脚步，眯了眯眼，侧头睨她。

浅浅眨眨眼：“殿下……”

他忽然走回来，一把拽起她往院门走。

“嗳，你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胳膊拖得生疼，差点跌在地上，夜玄璟索性把她拎起来，扛在肩上。

浅浅头朝下，整个世界都掉了个个。她是真吓着了，不明所以，可下人们都当殿下“酒后起兴”，心照不宣地低下头跟在后头。

等夜玄璟进了上房，又心照不宣地关上了门，没有跟进去。

房内已经生了火，湘帘放下来，一进去满室清香温暖。可浅浅晕头转向，只觉得胃里汤汤水水翻腾，难受得紧，

“殿下！殿下！”她小声叫，“我要吐啦！”

“闭嘴！”夜玄璟叱她。

他咣当一声把她扔在了熏笼上，浅浅抚着心口喘气，回过神来，只见夜玄璟已经坐在对面的寝床下。

王爷的床和一般人不一样，台子高出一块，连着三四级台阶，铺着湖绿地衣。他就不端不正倚在那台阶上，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信笺。

浅浅随即便明白了。

虽然夜玄璟不说，但她早就看出来了——跟着到西北来的那些下人，对他既是服侍，也是监视。因此，夜玄璟要是看点什么私密的东西，也只好拿她当幌子，寻个把人轰出去的理由。

浅浅也不知这些信笺都是谁给他的，反正他每次看的时候表情都很凝重。这回也不例外，夜玄璟板着脸看完了，指间夹着信笺，靠近灯台旁烧掉了它。

火舌吞没纸片，灯影颤动，他合眼片刻再睁开，幽幽的光映进眼底，而那里却像结了冰。

今天不是他双喜临门吗？

又能回家又能娶媳妇，人生四大喜事占了两个，怎么还这么深仇大恨的？

……算了，她就没见他真心笑过几次。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浅浅预感今天出师不利，还是趁早开溜得好。

没想到，夜玄璟也在这时看了过来。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漠然盯了她一会，忽然哂笑了一声。

“过来。”他懒洋洋地开了口。

浅浅被笑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凑了过去。

“大晚上的，找我有事？”

浅浅愣了一下，没承想他会主动来问，略一思索，决定采用迂回的策略，先给他戴戴高帽再提离开的事。

于是谄媚笑道：“听说殿下新喜，自然是来给殿下道喜……”

夜玄璟淡淡瞥她一眼，浅浅乱了一瞬，看他支着一条腿，又忙卷起袖子，握拳放到他腿上，见他没甚表情，才轻轻捶起来：“还有……那个，殿下如今已定了亲事，不日府内就要迎来王妃娘娘，弘农杨氏的小姐，必是贤良淑惠，品格贵重，和殿下琴瑟和鸣，天作之合……”

夜玄璟挑了挑眉，又要生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浅浅当然是想拍马屁，临走之前再多捞点钱。

从来房里人的首饰簪环，打发走的时候能不能带走，全在主人家一句话。夜玄璟这狗脾气，想从他手里得点好处，当然得先哄顺了毛。

夸完了未来的王妃，似乎不大奏效，浅浅又立即调转马头道：“殿下是圣天子的儿子，此番回去长安，既是父子兄弟骨肉团圆，又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可谓双喜临门，苦尽甘来了！”

她偷偷瞄着夜玄璟，渐渐切入重点：“妾身知道殿下是大好人，当年收留妾身，妾身感激不尽。妾身出身乡野，又没什么见识，倘若从前得罪了殿下，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而今世道艰难，去年北边才闹了雪灾，妾身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可都指望殿下开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