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作者: |发布时间:2018-08-04 09:38 |字数:2310

刚刚喝了粥,又是一夜未睡。赵弘瑀实在是乏了,于是躺在卧房中。一闭眼,又仿佛看到昨日洛清影那个惨不忍睹的模样。

本想着等他醒了,好好寻问一番、关切一番。可是他那个样子,完全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赵弘瑀越想越郁闷,怎么也睡不着。明明自己救了他,为什么要这么窝囊?索性站了起来,朝厢房走去。

进了外间,却犹豫着要不要进里间,徘徊了好几圈。

“人都来了,还躲在门口做什么?”洛清影的声音飘过来。

赵弘瑀一撇嘴,走了进去。

“先生…”

“等我好了,就回明寂寺。以后,你便不要来寻我了。”

“为什么?”赵弘瑀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心下一着急,也顾不上他是不是疼了。

“人生在世,凡事讲求一个缘分。你我相识一场,缘分已尽。”洛清影忍着痛,缓缓说道。

“先生,对不起!”赵弘瑀意识到自己失手伤到他,赶紧缩回了手,“我弄疼你了?”

洛清影摇摇头。

“先生,你说凡事顺应天意。可是,你可曾想过,这样逆来顺受,何时是头?”

赵弘瑀憋红了脸,看洛清影没反应,又接着说下去。

“凡事不去争一争,又岂知高下?洛清篱忌惮你,猜忌你,厌恶你,你以为一味忍气吞声就行了吗?我不懂,本是同根生,为何要把事情做到如此决绝,如此毒辣?”

“你并不了解兄长。他也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洛清影看着赵弘瑀,“我走,是因为我自己烦了。你是皇子,是新晋亲王,风光无限却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我不愿过这样提心掉胆的日子,也不愿活得如此复杂。”

“先生…”赵弘瑀不能相信这样的话出自洛清影之口,他承认,两人初相识一场,并无深知,可是,他敞开心扉视他如师如兄。洛清影当初也说过,绝不弃自己独自离去。如今想来,这些话难道都是假的?

而洛清影这话说的虽是残忍,却是事实。赵弘瑀虽然表面风光一时,暗地里却是有多少危机在等着他?赵弘瑀有些泄气,可是又无法反驳他。如果他真是为求自保而不愿趟这个浑水,赵弘瑀也没什么理由强留人。

“先生,我知这些不是你的真心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问。你且好好养身子。御医说了,你底子太差…”

“殿下!”洛清影打断了他,“御医说我这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过两日,我便回寺里。”

一句“殿下”,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好远。赵弘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看着他。

“先生,我生在宫中,出生那天母妃便难产而去。舅舅把我带到军中,虽然远离后宫那些肮脏龌蹉之事,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没有母亲、没有朋友,我就如断了根的藤蔓浮在这世上。不知何时,世间大浪便会将我吞没。所以,我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尽兴地活着。就像你所说,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赵弘瑀顿了顿,接着说,“如今,你也要离我而去。先生,环顾四周,却无一人可陪我,这样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洛清影又如何能不明白?他于他而言,简直就是翻版。

赵弘瑀的身边还有齐重卿,可是他身边有谁?他才是真真正正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人。

但是洛清篱那天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太子不会容下赵弘瑀。若是自己还与他来往,太子定不会饶了他,也不会饶了洛氏一族。如果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洛氏于危险境地,洛清影是万万做不到的。他已经是洛氏门楣上的耻辱,不可以再给自己的家族带来任何麻烦。

而赵弘瑀又是自己这二十五年来第一个交心的朋友,他的尴尬处境自己也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就这么抛下他,他又于心不忍。

沉默了很久,赵弘瑀一直紧握着拳头等着洛清影开口。

“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我喜欢上一名官宦人家的姑娘。我告诉父亲和兄长,想去提亲迎娶她。没想到,兄长大怒。他质问我是不是想入仕想疯了,说我意在借助联姻逃离洛府,培养自己的势力,与他为敌。任我百般辩解也没有用。”洛清影缓缓开口,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兄长说,这一辈子都不会让我踏入官场一步,除非他死了。”

“后来呢?”

“那个时候的我,自然是不服。我与他争辩,他便下令将我关了十日。我依旧不服,他便罚我跪在宗祠之外。京城秋雨连绵,我在雨中整整跪了两天,从此留下了病根。”

“他怎么能…”

“后来我才知道,那名女子,早已爱慕兄长多年。”

洛清影摇摇头,苦笑着:“你道是他不能容我,却不知我曾经伤的他有多重。”

“那这名女子后来如何?”

“兄长断了我的念想,却也无法再迎娶她。那姑娘忧思成疾,一年以后,香消玉殒。”

赵弘瑀长大了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独居多年,父亲也曾托人替他寻觅如意之人,可他始终不愿成亲。那姑娘生前独爱琼花,如今的揽月阁外,已是琼花成海。”

说完,洛清影闭上了眼睛。

“原来,洛清篱也是如此重情之人。”赵弘瑀站起身,“是我误解他了。可是,他却也不该如此计较。事已多年,你当初也并非存心,男欢女爱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应该大度一些,早早放下,何必非要守着这个心结不愿解开?”

“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像你这般豁达。谁的心底里都有那么一些不忍提、不能提、提不得、却又忘不掉的事情。于兄长、于我,这件事情恐怕到死都是解不开的了。”

“所以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就是为了赎罪吗?可是,他能明白你的用心吗?”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你回明寂寺,也是他的意思了?”

洛清影默不作声。

“你若要走,我没有权利强行留人。只是,你甘心吗?事到如今,别再说什么因缘际会的话自欺欺人了!你走,不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思,而是洛清篱替你做的决定。如果你真的甘心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里,那我便不留你!我赵弘瑀的师傅,不是这种甘为鱼肉,没有原则和底线的懦弱之辈!”

赵弘瑀说的急,胸口起伏,眼睛瞪的浑圆。

“这师傅,是你硬要逼着我做的。如今正好还我清净。”洛清影听他如此贬低自己,莫名有些烦躁。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弘瑀着急上火,洛清影别过脸去不看他。

“我…先生…你…唉!”赵弘瑀一跺脚,在塌前来回转悠了几圈,复又坐下来拉着他的被角,恳切道,“先生,我求你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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