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和海是否都已老,记忆中的你可好

作者: |发布时间:2018-08-03 17:04 |字数:5249

1.

祁连年料得不错。

摩天大楼的顶楼房间里,空旷得像是一片白色的荒原,除了那台突兀的硕大的液晶电视,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这个房间,就像是专为这台电视而设的。

盯着电视屏幕的女孩捂着嘴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明明水意氤氲,她却死死地忍着,不许眼泪掉下来。

他回来了……回来了。

九年后,他二十五,她十八,她喜欢他整整九年,他却要和别人结婚了。

她苍白的面庞上没有泪,却无端给人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她一点一点地俯低身子,直至整个身躯都狼狈地伏在冰凉的地面上,然后像一只困顿绝望的小兽,缓缓地闭上眼。

她多希望,自己能睡过去。

她多希望,自己能,一梦九年。

祁连勇把画扇抱回家的那天,遭到了全家上下的一致反对。

其中,尤以连勇的母亲——沈碧玉反对得最为激烈。

年近五旬但风韵犹存的女人指着画扇脏兮兮的小脸,恶声恶气地说:“哪儿抱回来的,你快给我还回去,我们祁家可不是收容所,这还指不定是谁家的野种,扔了不要的呢!”

连勇的父亲——也就是沈碧玉的丈夫——是沈阳某军区的副司令,他常年不在北京,沈碧玉把连勇他们兄弟俩拉扯大费了不少力气,所以在家里自认劳苦功高,说什么话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

才只有九岁的画扇虽然勉强才能听懂眼前这位保养甚好的女人在说什么,可是只看脸色,也看得出她对自己敌意很重。

于是,画扇瑟缩着肩膀往后退,藏到把她捡回家来的祁连勇身后去。她完全不认得眼前这个对她肆意叫嚣的女人,唯一让她觉得不那么陌生的,就是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祁连勇了。

十六岁的连年走进屋里时,气氛正剑拔弩张,听说素来孝顺的大哥为了一个捡回来的女娃娃和妈闹起来了,他着实惊诧。

祁母看见连年走进来,像是见了救星,她上前一步,拉过连年的手,指着躲在连勇背后的小画扇对连年说:“快帮妈劝劝你大哥,他今天跟中了邪似的,死活听不进好话,非要收养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野——野孩子!”

祁母本来是想说“野种”的,但是连勇的目光太过锐利,硬是让她把到了嘴边的两个字改成了“野孩子”。

连年一听,扬着脸诧异地问:“妈不知道大哥从哪儿捡来的她吗?”

祁母怒气冲冲:“我要是知道也没这么气了!”她剜连勇一眼,这个儿子一直以来对自己是又尊敬又孝顺,怎么今天在这件事上就犯了牛脾气呢。她向自己最宠的小儿子连年告状:“你哥他护这个野孩子护得要命,连从哪儿捡回来的都不肯说!”

一听这话,连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先是看了一脸坚决的大哥一眼,再探头朝大哥身后看,想看一下那个让大哥骤然间性情大变的女娃娃究竟是何方神圣。谁想,他不看不要紧,一看,那个女娃娃居然揪紧大哥的衣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祁连勇瞪连年:“连年,你做什么?”

连年委屈得紧,他什么都没做啊。

小画扇越哭越凶,祁连勇认定是连年对画扇做鬼脸吓她了,伸出手就把画扇揽得更紧,摆明了不给任何人看。他低头轻哄了画扇一句,然后看向祁母,神态坚决地说:“妈,我既然把她带回来了,就一定要把她养大,今天是给您看看孙女,您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带她到这边来就是了。”

祁连勇是祁家的长子,二十六了,比连年大了足足十岁。他一直在医院当医生,这些年只顾着研习医理,没急着结婚,不过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医生这个职业比较赚钱,他很早就在这个小区里另买了一套房子,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没和沈碧玉还有连年住一起。

沈碧玉一听这话,怒气顿时更盛了:“你是在威胁我?不带她过来?有本事就连你也别再来了!”

沈碧玉气得不轻,连年看了大哥一眼,心想大哥是最心疼妈的,这下他一定会妥协了,谁想,祁连勇面色涨得青紫,过了一会儿,居然说:“不来就不来!妈一天不接受画扇,我就和她一起不进祁家的门!”

2.

晚上,连年来找祁连勇。

他开门见山:“大哥,妈气得病了,你过去看看吧。”

连勇刚给画扇买了蛋糕和水果,正看着画扇吃,听见连年这句话,呼吸不由得窒了一窒。

连年何等聪明,看见大哥的神色就知道应该说得通,赶紧再接再厉:“哥,你为了一个捡来的孩子惹妈生气,值得吗?”画扇坐在椅子上,这下,他终于看清她的脸了,祁连勇把她脸上的脏东西洗掉了,如今的她,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五官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唯独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能直直瞅进人心底去似的。

看清了她的脸,连年劝谏的底气更足了,他指着画扇的脸对连勇说:“你看看她,一看就像是有病,哥你把她捡回来做什么?”

连年越说越离谱:“最近北京治安这么差吗?居然有人当街扔孩子?”

连勇瞪了自己弟弟一眼:“你不用劝我,我说养她就养她,别说是你了,就连妈劝都没用!”

连年不明白了:“你和她什么关系?我知道你是医生,喜欢做好事,可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做的吧?”

连勇嘴巴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了。

连年想了想,又问:“她从哪儿来的?孤儿院?收容所?”

连勇看了因为来了外人而捏着蛋糕不肯再吃的小画扇一眼,低声说:“警察局。她爸妈出车祸,双双死了。”

连年呆了一下,连勇继续低声解释:“她爸妈是死在了我们医院,民警带她来太平间,我才见到了她。”

连年一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静了一会儿,他又抬眼盯着画扇的小脸看,画扇长睫毛扑扇扑扇的,看见一个陌生的哥哥在看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孩童的惶恐,小嘴撇了撇,眼看着又要哭了。

连年气恼,这孩子怎么回事,他祁连年好歹也是天研一中的校草,怎么到了她眼里就成了洪水猛兽似的?

连勇自然也看出了画扇在害怕,伸手揽过她的小身子,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哄着:“乖,不怕,画扇不怕。”说来也怪,连勇一哄,画扇就把大眼睛里的水意收回去了。

连年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心底就莫名其妙地腾起了一股子怒意,想他祁连年在学校可是受所有女生追捧的王子,在这个九岁的小丫头眼里,居然这么一无是处?他不服。

十六岁的连年,已经是身形颀长的少年了,他伸手就揪住了画扇的小胳膊,画扇惊惧极了,眼睫一抬,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畏惧,看那种惶恐的表情,像是一只掉入了陷阱的无措幼兽。

连勇想要拉开连年紧攥着画扇胳膊的手:“连年,你做什么!”

连年盯着画扇的脸看了一会儿,见她吓得不轻,连挣扎都不会了,没来由就一阵心情大好。

他痞痞地勾了勾嘴角:“你收养她,就是她爸爸,我是她小叔叔,碰一碰她都不许吗?”

3.

画扇的梦,只做到了这里,就被人打断了。

Becky娇媚的嗓音从耳麦里传过来:“程总监,陆总找你。”

画扇擦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她整了整身上微微起了皱褶的昂贵服装,指尖抖得如扇动的蝶翼一般。

祁连年,祁连年……

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三个字。可是,她不得不去见另一个男人。

手指敲上玻璃门,陆齐安温和优雅的嗓音淡淡传来:“进来。”

画扇推开门走进去,在距离办公桌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眸,嘴角紧抿着,凝成僵硬而苍白的直线。

陆齐安抬眼看了她一下,颀长英挺的脊背徐徐靠上身后的转椅,那双魅惑而迷人的黑眸微微眯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魂不守舍的女人。

“他回来了。”

良久之后,他终于出声,嗓音依旧淡淡的,却像是夹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画扇眼皮都没抬,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齐安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画扇的身边。他叹息着,伸手揽住画扇的肩,两根手指扳住她尖尖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他要结婚了?”

这句话让画扇的身子触电般地一颤,陆齐安迷人的眼眸中霎时掠过一线锐利,他扣在画扇下巴处的那两根手指不自觉地锁紧,优雅的声音添了几分魅惑,低沉得近乎沙哑:“怎么,挺惊讶?”

画扇咬住嘴唇,生硬地挣开他的手,狼狈至极地别开了眼。

陆齐安眸子眯成一条线,他盯着画扇近在咫尺的白皙皮肤,忽地冷然一笑:“九年了,你喜欢他九年了,如今是怎样?他要结婚了……可新娘不是你。”

画扇的眼睫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拥有着精致面庞却没有灵魂的布娃娃,就那么失神地站在当地。

陆齐安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间就被她那股无措的神情激怒了,他一把扳住她的肩,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肩骨里,素来优雅的嗓音蓦地走了调,近乎狂乱地朝她低吼:“要娶你的人是我,从你出生的那一秒,就注定了是我陆齐安的女人!祁连年算什么?他早该在你心底死掉了!”

身子被大力地摇晃着,画扇本就苍白的脸越来越白,她终于眨了眨眼,朝陆齐安看过去。眼前这个男人,有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有让普通人欣羡的地位,却也足够凉薄,翻脸无情。

早在九岁那年,画扇就见识过他淡笑着命令别人把手指砍下来,从九岁到十八岁的这九年间,诸如此类的事,更是不胜枚举。

画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漠无波,她决绝地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失控的男人,冷冷地说:“你别碰我!”

一句“你别碰我”,让两人之间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间就凝固了。

陆齐安呆了几秒,忽地凛然一笑:“别碰你?”他墨色的眸子里霎时笼起浓浓一层怒气,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画扇的下巴,盯紧她面无表情的脸近乎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世上我才是最有资格碰你的那个人!”

话音还未彻底落定,陆齐安的手指已经灵活地勾住了画扇的后脑,他猛一使力,把她瘦弱的身子带过来,薄唇就狠狠地贴了过去。

那绝不是吻,简直是在啃咬,陆齐安自己都没预料到他会失控成这个样子,他像是要把画扇的嘴唇咬破,更像是要把她吞进肚子里去。等他回过神时,画扇苍白的嘴唇已经一片殷红,狼狈而暧昧地红肿了起来。

他惊讶于画扇的不反抗,墨色的眸子里带着几丝未曾彻底褪去的狂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画扇安安静静地抬起手,擦了擦唇瓣,钝钝的痛撕扯着她的神经,可是她的眼神是冷冰冰的,她一把推开陆齐安:“你再敢这么做,别怪我翻脸!”

陆齐安站定,冷笑:“你最好使劲闹——闹到父亲那儿去,那才热闹。”

画扇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无惧,声音就更加冷了几分:“你做的那些事,我比谁都清楚……”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陆齐安笑着打断,他的眼睛里像是泼了墨,幽深不见底:“要去报警?”他一步步地逼过来,微微弯下颀长的身子,凑近画扇的耳畔,对着她的耳廓吹气:“随便你。”

画扇的耳朵是软肋,她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慌乱地要往后退,陆齐安像是早就料到了,用手臂牢牢地把她圈在身边,不容她退却。他浅笑着,修罗般的嗓音徐徐地灌进她的耳朵里:“和陆家同归于尽,我不怕。你呢?也不怕吗?”

画扇的身子僵住。

陆齐安黑眸眸底的戾气慢慢褪去,他很满意地看了画扇惨白的小脸一眼,一把勒紧了她柔软的腰肢,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脸颊上:“明天,你连年哥哥的订婚发布会……你陪我一起去。”

米兰国际时尚周的御用男模——祁连年,他的订婚发布会,请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

陆齐安身着一套合身的昂贵的白色西装,愈发衬得他面色如玉,他抬起手微微扯了扯精致的领带,不着痕迹地朝自己挽着的女子瞥过去一眼。

果然,画扇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尤其是在看清了这场发布会的男主人亲密地牵着一个女人的那一秒,她身子一震,像是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陆齐安扶住她的腰,眸底泛冷,嘴上却噙着笑,他顺着画扇的视线朝那边瞟过去,而后就笑出了声:“Lisa?”

画扇浓密的眼睫颤了好几下,陆齐安侧过脸来,残忍地笑着:“天研一中的校花和校草,终归还是走到一起了呢。”

画扇心尖钝痛,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陆齐安却适时地噤了声,他手上微微加重了几分力气,迫得画扇不得不与他一同举步,等到低着脑袋的画扇抬起头来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时,呼吸几乎屏住了。

祁连年,祁连年……

他出国三年,然而他们再次相见,居然是在他的订婚宴上。

画扇像是丢了魂,苍白的脸上神色恍惚,一双大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陆齐安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紧,眸色深沉,嗓音却故作淡漠优雅:“祁少爷,好久不见。”

连年嘴角微微挑着,勾出一抹漂亮的弧度,他状似无心地扫过画扇的脸,然后就移开了视线,笑容完美地对着陆齐安点头示意:“多谢陆总赏脸。”

陆齐安点头,看了一眼画扇,而后盯紧连年的脸,浅笑着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连年终于肯正眼看向画扇,他嘴角的笑意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半分消泯,他像是根本看不见画扇的脸色有多么惨白,反倒微微笑着颔首,甚至若无其事地寒暄:“你好,好久不见。”

你好,好久不见……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一句话。

陆齐安徐徐挑起了嘴角,画扇的指尖却开始在他的掌心轻颤。好久不见……与她相依为命了那么久的他,从她生命中霍然抽离了三年之后,终于见面,他对她说的,竟然是这疏远到不能再疏远的一句——好久不见。

画扇浑身发冷,她多想张嘴对眼前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男人说她不好,说他离开她的这些年她过得一点都不好,可是她像是忽然间失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祁连年是今天的主角,不可能在某一处长久驻足,眼看画扇良久沉默,他得体地对陆齐安欠了欠身,就要抽身离去找在另一边与别人寒暄的Lisa。

画扇却忽然出声,她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喑哑地咳了一声,那一声,却让转身欲走的祁连年难以察觉地顿了顿身形。

陆齐安眉尖一蹙,急急伸手为画扇拍背,画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急于借着什么稳住身形,她的面色惨白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连年的背影:“小、小叔叔……”

许久之后,她终于咕哝出了这么一句,却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指甲几乎掐进陆齐安的肉里去。

陆齐安听到她的话,原本替她轻抚后背的手僵在半空,来不及收回,他略带关切的神色瞬间转成了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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